在陜南漢陰縣鳳凰山麓,越嶺關如一枚古老的青銅鎖扣,牢牢系住子午道與月河川道的交通命脈。這座關隘,北望子午道的層巒疊嶂,南俯月河的蜿蜒奔流,自明代設關至今,始終以“秦巴鎖鑰”的姿態(tài),在時光中守望。它是軍事防御的壁壘、商貿(mào)往來的樞紐,又是一部立體史書,見證著古道的興衰、文明的碰撞與時代的變遷。
一、地理形勝:天險與人文的雙重饋贈
越嶺關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與人類智慧的完美交響。鳳凰山主峰鐵瓦殿(海拔1593米)如天然屏風橫亙東西,月河支流恒河在此切割出深邃峽谷,形成“兩山夾一河”的險峻地形,唯有一條石階古道(寬約3米)穿關而過,此即《漢陰縣志》所載的“越嶺古徑”。關隘選址于峽谷最窄處,兩側絕壁高差達200米,谷底恒河水流湍急,正如明代《興安州志》所形容的“石磴盤云,天風裂峽”,構成“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”的天然屏障。
現(xiàn)存關城為清代重修,石砌墻體沿山勢起伏(長約150米,高5-8米),東門額題“雄鎮(zhèn)秦巴”,西門額題“襟喉蜀楚”,斑駁的字跡中仍可窺見當年的威嚴。墻體嵌有明代“越嶺關防碑”,記載“設巡檢司,駐兵百人,盤查過往”,印證了其作為子午道南段咽喉的軍事定位。地理的險峻與人工的構筑在此渾然一體,使越嶺關成為連接關中與巴蜀的“天然關卡”,更是子午道上的關鍵節(jié)點。
二、歷史烽煙:在金戈與駝鈴中穿行
越嶺關的歷史,是一部濃縮的陜南交通與軍事史詩。
明代:古道關防的奠基
越嶺關的系統(tǒng)性修筑始于明崇禎四年(1631年),由關南道蕭丁泰主導。蕭丁泰為萬歷四十三年(1615年)進士,崇禎四年任關南守道,主持修建關城、敵樓、墩臺等,形成“關門一、敵樓三、營房及墩臺”的防御體系。盡管洪武年間可能僅為軍事?lián)c,但崇禎年間的大規(guī)模筑關使其成為“金州西大門”。
清代:從軍事重鎮(zhèn)到商貿(mào)樞紐
康乾時期,隨著“湖廣填四川”移民潮的興起,子午道的商貿(mào)功能逐漸超越軍事防御,越嶺關從純軍事?lián)c轉變?yōu)椤瓣P驛合一”的交通節(jié)點。關城西側設“越嶺鋪”,供商隊歇腳,現(xiàn)存的清代石磨、馬槽等遺物,印證了“日過千帆、夜宿千商”的繁榮景象?!稘h陰廳志》載,當時關內外“秦腔與川劇相聞,陜商共蜀賈交易”,關內駐兵守衛(wèi),關外商鋪林立,軍事功能與商貿(mào)文明在此達成奇妙共生。
近代:戰(zhàn)火中的文明守望
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越嶺關成為陪都重慶的北方屏障。1943年,日軍飛機轟炸漢陰,關城部分墻體受損,但核心防御工事仍巍然屹立。據(jù)當?shù)乩先嘶貞?,關隘曾作為臨時糧庫,儲存的糧食通過月河水路運往重慶,“每一塊城磚都沾著抗戰(zhàn)的硝煙”。1949年陜南戰(zhàn)役中,解放軍在此擊潰胡宗南殘部,越嶺關迎來新生,結束了其軍事使命,卻開啟了新的歷史篇章。
三、古今變遷:在時代浪潮中重塑價值
當歷史的烽煙散去,越嶺關在現(xiàn)代文明中經(jīng)歷著華麗轉身:
交通變革:從古道到通途的跨越
20世紀50年代,漢白公路(漢中至白河)穿關而過,千年石階古道被柏油馬路取代,關城東門被改造為公路隧道入口,“雄鎮(zhèn)秦巴”的門額至今鑲嵌在隧道上方,成為歷史與現(xiàn)代的奇妙銜接。2017年,十天高速(十堰至天水)通車,越嶺關退出交通主干道,但子午道遺址被列入“秦巴古道保護名錄”,成為徒步愛好者的“時光隧道”。古道上的每一塊鋪路石,都承載著千年的馬蹄印與商旅故事。
生態(tài)守護:從戍卒屯田到綠色屏障
古代“屯田戍邊”政策曾導致關隘周邊森林砍伐,21世紀初,當?shù)貑印傍P凰山生態(tài)修復工程”,在關城周邊種植華山松、油桐等鄉(xiāng)土樹種,如今綠化率達92%。2023年,關城北側的次生林中首次發(fā)現(xiàn)朱鹮筑巢,這種被譽為“秦嶺生態(tài)晴雨表”的珍稀鳥類的到來,標志著越嶺關從“軍事關卡”到“生態(tài)驛站”的華麗蛻變。
文化激活:從廢墟到精神地標
越嶺關現(xiàn)存的碑刻、城磚、古道等遺跡,被列入省級文物保護單位。漢陰縣在此設立“秦巴關隘文化陳列館”,展出明代兵器、清代通關文牒、商隊契約等文物,其中一張嘉慶年間的“鹽引”文書,清晰記錄了越嶺關作為陜南鹽道樞紐的重要地位。每年重陽節(jié),當?shù)嘏e辦“越嶺登高節(jié)”,重現(xiàn)“關城點兵”“古道商隊”等場景,讓歷史記憶在現(xiàn)代生活中蘇醒。
四、面向未來:在傳承中續(xù)寫關隘傳奇
站在越嶺關的殘垣上,月河川道的風光盡收眼底:東側是現(xiàn)代農(nóng)業(yè)基地的整齊田疇,西側是光伏電站的銀輝閃耀,古道旁的民宿群正興起。這座千年關隘的未來,正沿著“保護與發(fā)展并重”的路徑展開:
文物活化計劃:啟動關城墻體加固工程,運用3D掃描技術建立數(shù)字檔案,讓古老關隘在數(shù)字世界中獲得永生,同時邀請傳統(tǒng)工匠修復受損墻體,延續(xù)歷史的肌理。
文旅融合實踐:開發(fā)“子午道越嶺關探秘之旅”,串聯(lián)鳳堰古梯田、三沈故里(沈士遠、沈尹默、沈兼士)等文化地標,形成“古道+農(nóng)耕+人文”的深度體驗線路,讓游客在徒步中感受“一腳踏南北,一眼望千年”的時空穿越。
生態(tài)經(jīng)濟探索:利用關隘周邊的富硒土壤,培育“越嶺貢米”“關城云霧茶”等地理標志產(chǎn)品,將歷史IP轉化為鄉(xiāng)村振興的經(jīng)濟引擎,讓越嶺關的名字不僅留在史書中,更走進現(xiàn)代人的生活。
越嶺關的千年變遷,是地理與人文的雙向成就:大自然賦予它險峻的體魄,人類賦予它文明的靈魂。從軍事防御到文化地標,從古道咽喉到生態(tài)節(jié)點,它始終在證明:真正的關隘精神,不在于隔絕與防御,而在于守護與連接——守護歷史的厚重,連接未來的可能。當暮色降臨,關城的輪廓在晚霞中愈發(fā)清晰,仿佛在向世人訴說:每一塊城磚都是時光的證人,每一道關墻都是文明的刻度,而越嶺關本身,就是秦嶺獻給人類的一部立體史書,等待著更多人來閱讀、傳承與續(xù)寫。(文/黨雙忍)
2025年6月18日于磨香齋。